近日翻查欧洲人关于柬埔寨钱币的记录时，发现了一条引人遐想的内容，留个记录备忘。

这条记录出自1870年西贡出版的《柬埔寨语实用手册》，作者是法国人Gustave Jean-Auguste Janneau。作者1864年作为法国军人来到交趾支那，当时21岁。他在数年间精通了柬埔寨语和安南语，成为法国人中的柬埔寨专家。这本书就是他编写的柬埔寨语教材。此书出版的两年后，他在金边去世，年仅29岁。

在书中涉及柬埔寨货币的部分，他留下了这样一条记录：2. Les piastres chinoises (riél chĕn) qui deviennent de jour en jour plus rares au Cambodge, yout une valeur de 10 ligatures.

柬埔寨语中“riél”意为“银币”，而“chĕn”意为“中国”，合在一起与法文的“piastres chinoises”意思一样，即“中国银元”。

至于“ligatures”是600枚安南锌钱，价值1法郎，类似于中国古代省陌制下的一贯，简便起见译为“贯”。

所以综合起来，这句话的意思是“中国银元在柬埔寨越来越少见，价值10贯”。Janneau在关于柬埔寨使用的安南十两银条的描述中说“在金边，银条一般可以兑换17至18枚墨西哥银元，但欠银条的债务人在用墨西哥银元偿还时常会被要求按20枚计算。在柬埔寨，银条价值25枚神鸟银币，但最普遍和最固定的评估将其视为相当于100贯。”也就是说，当时墨西哥银元价值5到6贯，而神鸟银币价值4贯。这不禁让人好奇，价值比墨西哥银元还要高得多的“中国银元”到底是什么？

中国真正大规模自行铸造机制银元，在光绪十五年（1889年）广东钱局正式开工铸造之后。哪怕稍早一些的吉林厂平银币，也要到光绪十年（1884年）。在1870年，他们都还没有出现，显然不会是Janneau笔下的“中国银元”。

有没有其他文献提及“中国银元”（piastres chinoises）呢？在一些1840年代的游记和商务手册中，确实存在“中国银元”的记载。

1848年出版的《中国出口商品实务研究》中说：中国银元：其实我们没有必要关注这种中国钱币以及其形状和重量，这是福建的财政官员数年前为了支付军队的军饷而制造的。这里提及它只是为了其独特性。这枚钱币其实相当简陋，一面是寿星像，一面是道光皇帝的名字。其重量为七钱二分，纯银。背面的铭文表明它是一枚官方钱币，满文“台湾”表明它是在台湾铸造的。

同为1848年出版的《1843年到1846年中国游记》中说：最近，在支付英国向中国征收的战争赔款之际，福建省的财务官员收到命令，要求制造一定数量的纯银制成的中国银元（足纹银饼）。这枚钱币重七钱二分，正面为寿星的形象，是一位拄着拐杖手里拿着寿桃的老人；铭文表明它是在道光统治时期制作的；背面是宝座或鼎的形状，周围有四个满文字符。这些银元的制作非常粗陋：虽然它们很罕见，但我还是能搞到一些。

这两段描述写得很具体，显然是指向道光年间铸造的寿星银饼。寿星银饼重量与墨西哥银元大致相当（此枚26.84克），但是含银量很高，价值高于后者倒也不无可能。不过，到1870年时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很难想象道光年间铸造的寿星银饼能在柬埔寨有值得一提的数量。

不过，更晚的时候还有另一种同治元年嘉义县造寿星银饼。同治元年是1862年，距离1870年当时要更近一些。只是这种寿星银饼以苏州码“〦〨”标明系以六钱八分为重（此枚25.71克），分量上就要比墨西哥银元为轻，颇难想象能够作价超过墨西哥银元那么多。

此路不通，不过幸运的是，我们在另一本书里找到了线索。

1869年出版的Charles Lemire的《法属交趾支那和柬埔寨王国》当中，有一段对于交趾支那钱币的描述：交趾支那使用最普遍的货币是墨西哥银元，重量为26.94克，其价值在5.37法郎到6.30法郎之间浮动，目前政府制定的官方汇率为5.55法郎。在中国被打戳标记为银色良好的银元（戳记银元）在西贡需要大幅贴水，双柱银元也是如此。两者在过去都受到追捧。

由此来看，1870年在柬埔寨越来越少但作价仍非常高的很有可能是中国打戳的银元，由于中文戳记而被简称为“中国银元”（piastres chinoises）。比墨西哥银元更高的定价一方面可能是延续了过去对加戳确保银色良好的认同，另一方面可能也与流通中数量的减少有所关联。能够被如此记录，说明在1860年代或者更早时流出到中南半岛的中国打戳银元曾有相当的数量。

进一步联想的话，稍早一些的柬埔寨神鸟银币上常见有特定的汉字戳记，其来源一直是一个谜。结合当地习惯上对打戳银元的偏好，或许可以为破解这个谜团打开一扇新的大门。

感谢北京大学李书歆博士和泉友PVQ帮助解读高棉文，特此表示感谢！

声明：本文转载自“南洋钱币志”微信公众号，作者：sinial 李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