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好友梁浩丰先生曾介绍了阮朝早期金银币的研究史，文中曾经提及安南阮朝金银币兼有勋奖章和货币的双重属性。在中文文献中，还有一处有趣的记载，当年安南派遣使者出访欧洲时，曾经将金银币用作国礼，可算是勋奖章和货币之外的第三种用途。

这份记载来自于黎庶昌的《西洋杂志》（这里的“杂志”可以理解为杂记，而不是今天将期刊称为“杂志”的含义），黎庶昌是贵州遵义人，以廪贡生上书痛陈时弊得到任用，随曾国藩营中办事。与武昌张裕钊、桐城吴汝纶、无锡薛福成被合称为“曾门四子”。光绪二年（1876年）郭嵩焘被任命为首任出使英法的钦差大臣时，黎庶昌作为随行人员一同前往欧洲，光绪七年（1881年）回国。之后，他将欧洲之行的见闻归集为《西洋杂志》一书。

这件事发生在光绪六年九月初三日（1880年10月6日），当时黎庶昌在马德里担任驻西班牙参赞（当年西班牙的中文译名是“日斯巴尼亚”，“日国”即西班牙，“日文”即西班牙文，“日人”即西班牙人）。

九月初三日，予与日外部侯爵爱度阿耶晤谈毕，其参赞费尔拉司带见该部管理各国文件委员曰密纳者，云有事求教。余稍坐待之。密纳旋持文件一包至，启视，则中日两国所换古巴华工十六条款约也。密纳谓第五款末二语未能了晰，盖“俟各章遵办后方可放行”十字，法文有之，而日文漏译。翻译吴礼堂指示，当从法文。

其中并有安南国书一件，与中国相间杂，盖日人无识华文者，以为同类，故并置一处。其外套绝似中国马封，亦有黑线匡边。右一行写“大南国书寄达”六字。左一行写“大衣坡儒都城”六字。内国书系用白皮纸面写“肃书”二字。第一开写“大南国大皇帝肃书大衣坡儒国大皇帝尊帐”中叙日君嗣位，愿敦和好，所以遣使之意。末仍以“肃书”二字结之。最后一开称：“嗣德三十年十月二十一日”。年号及国书画，钤有“大南皇帝之宝。”宝建方二寸半，边阔四分，六字在篆隶之间，颇似六朝人碑额。所遣使臣，有吏部左参知阮某充正使，署礼部左侍某充副使，大鸿胪寺卿充陪使。另有红柬，开列馈赠礼物，有象牙二枝，香桂二斤，柑梓 木嵌砗磲盒数件，纱绉等六七事，龙纹金钱大小六种，银钱五种；银钱有五福、四美、三喜、二胜、一德名目。予为整理而归之，密纳称谢而去。

嗣德帝肖像（L. Ruffier绘）

嗣德二十六年（1873年），法国人再一次觊觎越南北部，虽以法国军官安邺被黑旗军击毙告终，第二年签订的《甲戌和约》中安南还是被迫退让，不仅将早先已遭强占的南圻六省明确割让，还要开放尸耐港（归仁）、宁海港（海防）、河内城和红河通商。

嗣德三十年（1877年）十月，对失地辱国耿耿于怀的嗣德帝派遣使者出使欧洲，明面上是普通友好访问，私下给使者另有寻机谈判收复失地的任务。安南史书《大南实录》中记载如下：

以海阳巡抚阮增阭改授吏部左参知充如西正使，署兵部左侍郎改署礼部左侍郎尊室充副使，鸿胪寺少卿办理工部黄文运充陪使。辰沦疆未复，帝欲因事图回，令使臣随机善办。

批示曰：此行只系依约问安，申好诸事皆不可露，俟到处详察。如机有可投，方可提及疆事，凡不言，言必有中，毋使彼得以窥测要求。仍留心密察，或与诸疆国可人往来试探，幸有便利而不中彼所忌者方妥。幸而得之为上，否亦知其可收回要款回报，以便后图，方不虚行。

另给密书并全权大臣敕谕，均听带随，以便临辰酌应。临行复敕曰：大夫出疆当为而为，苟有利于国家，惟勉力图如何上可以答祖尊之德，下可以报知遇之恩，斯为不负尔等此行。凡事和衷共济，务得十分妥当是朕之厚望也。

《西班牙和美洲画报》上的安南使者及觐见情形
《西班牙和美洲画报》上的安南使者签名

阮增阭一行到达欧洲之后，访问了法国和西班牙。对西班牙的访问发生在1878年5月，当时的西班牙报章上对安南使者的来访有详细的报导。

访问西班牙的安南使者一行（flickr/manhhai）

从国书中的落款时间为“嗣德三十年十月二十一日”来看，1880年10月西班牙官员请黎庶昌帮忙辨认的安南国书应该正是1878年5月访问西班牙的阮增阭一行所携带的国书，距离访问已经过去了近两年半。“吏部左参知阮某充正使，署礼部左侍某充副使，大鸿胪寺卿充陪使”正是《大南实录》中记录的“以海阳巡抚阮增阭改授吏部左参知充如西正使，署兵部左侍郎改署礼部左侍郎尊室充副使，鸿胪寺少卿办理工部黄文运充陪使”三名使者。

大南皇帝之玺（baotanglichsu.vn）

国书中的“衣坡儒”是安南对西班牙的译名，加盖的玺印“大南皇帝之玺”系绍治四年（1844年）镌刻，玉质螭虎纽，主要用于外交文书。

嗣德通宝系列银钱（SBP拍卖拍品图）

“有五福、四美、三喜、二胜、一德名目”的安南银钱比较容易确定。在外交场合作为国礼赠送的，想必是嗣德本朝的银钱，所指的应该是带有相应文字的五福、四美、三寿、二胜、一德五种嗣德通宝银钱。

《西洋杂志》光绪乙酉抄本（国家图书馆藏书）
嗣德通宝背三寿银钱（SBP拍卖拍品图）

黎庶昌记录中唯一与实物有所差别的是“三寿”银币被记成了“三喜”，不仅更晚的光绪庚子（1900年）文古堂版《西洋杂志》上写作了“三喜”，国家图书馆收藏的《西洋杂志》光绪乙酉（1885年）抄本亦如此。繁体的“夀”字确实与“喜”有几分相似，这可能是当初黎庶昌的误读。

嗣德通宝“龙文”系列金钱（Hess Divo/Baldwin/Numisor拍卖拍品图）

“龙纹金钱大小六种”相对就比较难猜一些，不过既然黎庶昌提及了“龙纹”，很有可能他看到的金钱中包括了带有汉字“龙文”的系列金钱。这个系列图案相仿，共有一两、七钱、五钱、三钱4种不同重量的品种。

嗣德通宝“龙云契会”系列金钱（《越南历史货币》插图/Baldwin拍卖拍品图）

剩下还有2种带有龙纹的金钱，恰好嗣德通宝“龙云契会”系列金钱也是2种，分别重五钱和二钱五分。

可能是对安南访问的回应，嗣德三十二年（1879年）九月，西班牙派遣使者访问安南商谈两国订约事宜，《大南实录》中记载称：

衣坡儒使来，以礼部尚书杜第、吏部右参知黄耀充为正副使全权大臣会议商约。

到十二月“与衣坡儒商约成”时，《大南实录》中还详细记录了赠送给西班牙使者和国王的礼物：

该使回国，命遞品项赠之。正使金银牌各一色、绉纱四匹、贡纱厚帛葩纱葩紬重纨各四匹；副使金银牌各一、绉纱二匹、葩纱葩紬纨纱各二匹；通言绉纱各三匹；随兵每名一元；船官五圈金牌一色、南素绉纱一匹、色南纨纱二匹；二圈三圈每名南素绉纱一匹、色南纨纱二匹、色南葩纱二匹；并寄赠衣国主及预办使务官有差，国主金磐一面、柬书一道、赤木嵌砗磲盒一件、黑漆嵌砗磲衣盒一件；预办使务二十八人每人金佩各一。

一等金磐奖章（SBP拍卖拍品图）

这一次嗣德帝赠给西班牙国王的是一面金磐，而正副使者另外还有金银牌的赠礼。

然而，安南的外交活动在法国人的武力面前毫无作用。就在安南与西班牙订约之后的第三年（1882年），法国人再次武力侵占越南北部。安南不得不向清朝求助，中法战争就此爆发。1883年在战事焦灼中嗣德帝去世，据说他在故去时仍对失土辱国耿耿于怀，而安南也就此一步步彻底沦为法国人的殖民地。

声明：本文转载自“南洋钱币志”微信公众号，作者：李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