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坊锭，是晚清时期云南的通用货币，铸数甚多。但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底，龙元开铸，废两改元，已成定局，牌坊锭被迫退出省垣，兼销业者纷纷歇业或改行，如从事金业、钱业等。

不过，牌坊锭却并未从此走入历史。由于云南与泰、缅、老挝等邻邦的边境贸易仍需使用大量白银，滇南边境的思茅地区趁势而起，取代昆明成为牌坊锭的铸造重镇。除了当地业者外，也吸引了部分省城兼销铺前往发展。

逐渐走向“符号化”

中国与西南邻邦之间基于历史渊源，早有频繁的商品与货币往来，商帮势力也早已跨越边境布局发展。在越、老挝有广云帮，在泰、缅有腾冲帮，分别经营各国与内地之间各种货物的进出口贸易，如食盐、棉花、棉纱、石磺、金银、宝石、黄丝、茶叶、鸦片等，把持着当地经济命脉。

昆明兼销业者陈元昌转往滇南思茅所铸造的牌 坊锭“陈元昌记汇号纹银”“官公估同看”。

牌坊锭及部分退出流通的中国各省银锭，经引进流通，摇身一变成为跨国的贸易银，后来甚至被当作当地货币看待。除了流通之外，泰、缅当地也开始铸造各式中国银锭。泰国官方证实了这段历史，认定包括牌坊锭在内来自中国的各式银锭是泰北的一种历史货币。

老挝境内铸造的牌坊锭，加盖老挝文戳记。

除了中国银锭，周边国家的各式白银货币，如越南条银（Bar Silvers, Nen Bac），泰国手镯银（Bracelet Silvers, C'ieng）、子弹币（Bullet Coins, Pod Duang）、银饼（Flowery Silvers, Toks），及泰国、老挝都铸行的虎舌银（Tiger Tongues）等也都加入流通。这些不同国度、时期与文化之下的白银货币汇集一地，彼此之间因成色高低而产生了兑价。据记载，牌坊锭是兑价的基准，越南条银成色足，可与之等价并行；泰国银饼成色差，必须相对折价，否则就得改铸才能流通。牌坊锭在各种贸易银之中，一向居于主流地位，直到上世纪20年代中期以后才被“袁大头”银元取代为止。

另外，一些注明“某某省造”“湖北省造光绪元宝”字样的大小马蹄银，有的加盖“香港”“海防”“杭县”“上海”“开封”“河内”各种 地 名，有时“道 光某年”“光绪某年”戳记也夹杂其间，也是同一时期铸造，为泰缅边区所特有。后来，这些银锭在上世纪70年代起大量从泰国、香港两地流往世界各地。由于外界普遍不了解边区贸易及其相关银锭的背景，又因风格与特征有异于内地，往往引发争议。然而，问题似又无法简单厘清。

同样来自泰缅边区的“湖北省造光绪元宝”五十两马蹄银，加盖“上海”“开封”“海防”“南京”“香港”， 其铭文与锭型自成一格，迥异内地，其来历也经常引起争辩（注：此为北京诚轩2011年秋拍拍品）。

泰国境内铸造的牌坊锭“茂生力顺公古纹银”“鱼尾纹银”

边区，特别是泰、缅境内，由于语言、文化及技术条件的差异，所铸造的银锭，无论在工艺或文字水平，都无法与中土相比。举凡铸工粗劣、银色参差、错误百出的铭文等，比比皆是。然而，过多与过于明显的瑕疵，反而说明了这些银锭铸造目的并非出于欺诈与伪造，而是当地传承中国银锭多年后所出现的现象。简言之，事隔多年后，当地银匠只能按照历来传承所得的意象设法表达，其结果就是中国银锭逐渐走向“符号化”。即使如此，作为一种称量货币，银锭的价值取决于成色与重量，并不受模仿与否或外观美丑的影响。

银锭为本铸金锭

《黄金天下》作者李念祖先生经过多年的追踪与钻研进一步发现，除了大量白银货币之外，边区也流通过黄金。这是过去少有人知的新资料。

黄金的造型也是取材自各国。泰、缅、老挝等国同时流通金银。前述泰国子弹币，泰、老挝的虎舌银，越南条银在各国都有黄金版本，只是黄金价值甚高，数量稀少，当地多作进贡皇室、礼佛或窖藏用途。不过，有少数黄金货币仍流入边区，后来边区也曾仿铸过。

金牌坊锭之一“光宝通绪 天保地保”

金牌坊锭之二“光宝通绪天保地保”，此为牌坊锭中的新造型——上下左右四翼。

在边区铸造的各种黄金货币之中，有许多仿自各地金锭，其中模仿云南银锭的金牌坊与金槽锭，由于中国不流通黄金，不曾铸过金牌坊、金槽锭，这批金锭的出现，就格外引人注目。这种以银锭为本另铸金锭的做法，也成为边区金银货币的一种特色。

《黄金天下》所揭露的数件金牌坊与金槽锭是目前所仅见。据作者告知，系一泰国华侨所割爱的多年珍藏。笔者仔细端详后发现，金锭虽模仿云南牌坊锭或槽银的特征，不过有一种是在牌坊锭仅有左右两翼的规格外，另创上下左右四翼的新造型，令人眼睛为之一亮。其重量体积均仅正常五两型牌坊锭的六分之一左右，明显小了许多。但锭面与梁上戳印文字笔法凌乱，与过去在边区牌坊锭所见的情形类似。

金槽锭之一“光宝通绪 天保地保”

金槽锭之二“光宝通绪 天保地保”

金槽锭之三“楚维（雄）县 天保地保”

金槽锭之四“光宝通绪 天保地保”

其“光宝通绪”铭文乃“光绪通宝”之误，应是参考铜钱铭文，却不懂环读顺序所致。“天保地保”铭文常见于中国民俗花钱，也频繁出现于这批金锭，至于云南牌坊锭，却未曾使用过。此一铭文是用来取代公估印，以宗教力量代替人为管理。由此可知，这些金锭的存在方式，与当地自身条件及理念有关，而牌坊、槽锭造型所代表的，如前所述，已成为一种符号或图腾，藉以接续当地货币的传统。

边区藉由这些戳记，呈现其金锭的独特性。因此，戳记不只加盖在金牌坊、金槽锭之上，也出现在其他金锭如仿铸自越南条银、泰老虎舌银的金锭之上。

仿自虎舌银的金锭，也加盖相同戳记。

一度“金贱银贵”

金牌坊、金槽锭每件普遍在31.6克至31.8克之间，并未使用云南银锭惯用的昆平（每昆平两合35.84克），所采用的计重单位，应是泰国金银称重单位“巴第”（Bati），每1巴第约合15.4克。

每件金牌坊与金槽锭的重量，2巴第左右，接近1盎司，这也是泰国金子弹币各种规格中最常见的一种。这些金锭在铸造时显然套用了泰国货币的思维。由此推断，可能是出自当时掌控泰缅金银生意的腾冲商帮所铸。

至于何以绝少出现？笔者推测，这批金锭的铸造背景，极可能是在欧战结束后，各国抛售黄金，金价大跌之际。当时，出现了历史上少见的“金贱银贵”现象，促使仍使用白银的华人经济圈纷纷进行调节，大量抢购黄金。中国在1919年至1920年之间花费了约一亿两千万海关两白银进口巨量的金条、金币。云南省则有意铸造唐继尧像金币替代部分银币流通，边区贸易应是在相同背景下短暂地铸造黄金货币。不过，到了1921年，世界金价回升，中国进口量大减，云南唐像金币停铸，泰缅边区势必也受到影响，这大概是金牌坊、金槽锭未再继续出现的原因。

声明：本文选自2019年第1期《中国收藏》杂志，作者戴学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