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寺口双塔位于宁夏银川贺兰县境内，是迄今保存最为完整的西夏佛塔，尽管早在1988年就已被国务院列为第三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但因交通不便、认知度低等原因，至今依旧游人寥寥。2006年7月，我第一次游玩宁夏，在前往观看贺兰山岩画的途中，曾经路过拜寺口，由于时间仓促，当时只是在路边驻车远眺双塔。今夏再访宁夏，在行程的最后一天，驱车前往拜寺口，终于得以近距离一观。拜寺口双塔不仅具有极高的历史文化价值，更令我着迷的是，其中的西塔还是解开元代早期纸钞发行谜团的一把钥匙。

公元1260年，忽必烈于开平（今内蒙古多伦西北）称汗，是为元世祖，并先后以“中统”、“至元”为年号。至元八年（1271年），忽必烈废“蒙古”国号，取《易经》“大哉乾元”之义，“建国号曰大元”，建立起封建式正统王朝。

元（蒙）币制深受宋金、特别是金的影响，因为南宋和金纸币盛行，因此元（蒙）统治者对纸币发行一直比较重视。早在忽必烈称帝之前，蒙古人就有过数次地方性纸币的发行。如太祖二十二年（1127），何实行元帅府事于博州，“印置会子，权行一方”；太宗八年（1236），窝阔台“诏印造交钞行之”；太宗十二年（1240），安抚使刘肃在邢州“及行褚币，公私赖焉”；宪宗三年（1253），忽必烈在京兆“立交钞提举司，印钞以佐经用”。

忽必烈即位后，为了统一币制，旋即着手发行新钞。中统元年（1260）七月，“始造交钞，以丝为本。每银五十两易丝钞一千两，诸物之直，并从丝例。”因为记载不明，且没有实物存世，因此“中统丝钞”是否正式发行尚无定论。

中统元年十月，元廷又造中统元宝钞，“其文以十计者四：曰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以百计者三：曰一百文、二百文、五百文；以贯计者二：曰一贯文、二贯文。每一贯同交钞一两，两贯同白银一两。”

按《元史·食货志》所记，中统元宝钞以文、贯为单位，共有9等不同面值，即10文、20文、30文、50文、100文、200文、500文、1贯、2贯。但同书《叛臣传·王文统》却言中统元宝钞“自十文至二贯文，凡十等”，不过具体10等面值并未说明。王文统时任中书省平章政事﹐是中统钞发行的具体主持者。同一文献，前后记载不一，孰是孰非？

无独有偶，中统初年任中书省详定官的王恽，在其著作《中堂事记》中，亦言中统元宝钞有10等，分别为“一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五十文、一百文、二百文、三百文、五百文、一贯文省、二贯文省（按：“省”即“省陌”之意）”。相较于《元史·食货志》所记的9等，《中堂事记》中多了“三百文”一等。

虽然王恽明确指出中统钞发行面额有三百文这一等，但《中堂事记》是王恽以日志形式所进行的个人记录，而《元史》为官修正史，正史《食货志》又历来是研究各朝货币经济的最重要资料之一。因此，中统钞是否确有“三百文”，自明代起，就一直争议不断。直至公元1986年，随着一件实物的发现，这场持续了600年的争论，才最终戛然而止。

在距宁夏银川市西北大约50公里的贺兰山东麓拜寺沟沟口，有一处古代寺庙建筑遗址，遗址中部耸立有东西相望的两座八角形密檐式古塔，是为拜寺口双塔。

拜寺口双塔始建于何时，并无明确文献记载。但根据佛塔建筑风格、构件装饰特点、塔身朽木的C14测定、西塔塔顶中心柱上的西夏文铭文、周边出土文物年代等诸多因素综合判断，双塔建于西夏中晚期。

由于修造年代久远，且屡遭地震冲击，至上世纪八十年时，拜寺口双塔残损情况已较为严重。1986年4月，宁夏回族自治区文物部门对双塔进行了建国后的首次大规模修缮。

在这次维修中，考古人员发现东西双塔塔身壁面、影塑彩绘有多处两次粉妆痕迹，西塔塔刹穹室封门为二次砌封，塔刹刹室内藏有铜佛像、木雕上乐金刚像、绢质彩绘唐卡、木桌、木椅、木雕花瓶、绢纸花、印花绸、蒙古汗国银币、元代纸币等一批西夏和元（蒙）物品。由此可以推断，双塔在西夏中晚期建成之后，又于元代粉妆了壁面，修缮了塔刹，并在刹室内添放了可明确断代的元（蒙）货币。

拜寺口西塔刹室中的元代纸币共有两张，发现时各卷成一卷，与鸟粪、尘埃混杂在一起。经过清理，发现纸币为“中统元宝钞”，一张面额“伍伯文”，而另一张的钞面之上，则赫然印着“叁伯文”!

这张“叁伯文”中统钞为绵麻桑皮纸质地，总体呈灰黑色。此钞有多处破损，在钞面上方横额内，自右向左横书“中统元宝交钞”六字。横额下方为四周饰有缠枝纹的界栏，界栏内上部横书面额“叁伯文”，其下为铜钱串图案；上部右侧印有竖行汉字九叠篆文“中统元宝”，下有“字料”二字，左侧印有竖行汉字九叠篆文“诸路通行”，下有“字号”二字。界栏内下部自右而左竖书公告文字，字迹多漫漶不清，参照其他中统钞的形制，其内容应为“行中书省奏准印造中统元宝/交钞宜课差发内并行收受不/限年月路诸通行/元宝交钞库子攒司/印造库子攒司/伪造者斩赏银伍定（仍给犯人家产）/中统年月日/元宝交钞库使副判/印造库使副判/行中书省提举司”，共10行58字。（按：“/”为票面文字分行标记，非文意断句标记。）钞面上下各有红色官印章一方，但印文已无法辨清；钞面左上角斜盖墨印，当为发行机构的骑缝章。

拜寺口西塔中发现的“叁伯文”中统钞，不仅是目前唯一存世品，而且还弥补了《元史·食货志》中的记载疏漏，为中统元宝交钞面额等级之争画上了句号，堪称以泉正史、以泉补史的典型。

华夏文明史，上下五千年，虽然我们有着最为完备的文字记载，但岁月依旧留下了太多的谜团。解开这些谜团的线索，有些早已彻底消失，而有些则还静静地藏在世间的某个角落，等待着后人的发现，正如700年后重见天日的拜寺口西塔“叁伯文”中统钞一般。(徐成)